终于拿到判决书了。37岁的张玲期待着国产 色情，我方能就此辩认那场恶梦。

在乡下的10年里，她每天都被农活包围，打油菜籽、喂鸡鸭、作念饭、照拂6岁的女儿，生活安心庸常。仅仅偶尔，身体会不自愿地袒露异样。

只消待在闭塞的房间，她就头疼得横蛮；有时会蓦然蹿出一股无名火，想摔东西；看见生分男性，会下意志想躲开。村民发现，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东谈主，10年来都没离开过村子，也莫得东谈主来看过她。

直到2024年4月15日，湖南常德的民警在比对"失散东谈主口"信息时发现，"张玲"这个名录在千里寂多年后出现了新动向。随机，她被民警找到，再次与外界连续。

"从2010年起，我被东谈主关了快要5年。"在派出所里，这个小麦色皮肤、衣服洗到湮灭的村妇告诉考核，我方曾是别称大学生，家在常德市区，接着讲出了我方"隐匿"的经历。那是第一次，她事无巨细地回忆我方如何被别称叫钟鹏的男东谈主囚禁、侵略，又是如何逃出来被东谈主收容，并留在乡下，过上跟失散前全然不同的生活。

10天后，4月25日，桃源县警方将此立为刑事案件。钟鹏因涉嫌违警拘禁罪被刑事拘留（因过追诉期未被告状）。5月28日检察机关以涉嫌强奸罪，批准逮捕钟鹏。10月15日，桃源县东谈主民法院作出判决，钟鹏犯强奸罪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。

案件除外，在桃源县公安局、妇联的组织下，张玲与父母辞别14年后终于再次相见。桃源县妇联也筹划为张玲目前的家庭提供资金赞助，给张玲先容责任契机，匡助她早日融入社会。

张玲（假名）被囚禁的地方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离家

在母亲邓洁的牵记里，2010年1月22日底本是个粗拙的日子。

早上7点多，女儿张玲像平时不异去上班，临走前告诉姆妈，发了工资就给她买新衣服，语气透着欢畅。

女儿很懂事，邓洁和丈夫张忠凯都这么认为。佳耦俩在常德市区开了家早餐店，从早忙到晚，张玲打小就我方迂回学、作念饭，照拂我方也照拂弟弟。

张忠凯很任性，女儿长得漂亮，又乖巧听话，让邻居们神往——一定进度上，女儿是佳耦俩的一种体面，被他们一直全心维护着。为了让女儿变得更好，从她小时候起就尽可能安排好一切。

长大后，这些安排开动关乎东谈主生谈路的选拔。大学读什么专科，家里东谈主先拿主意。毕业后，张玲想多去一些地方，有意作念导游，但家东谈主惦记她会晒黑、容易挨骂，就先容她去作念办公室文员。责任刚落定，家东谈主就给她打扮，安排相亲。

"严点亦然为她好，对女儿即是要多费心一些。"邓洁和张忠凯以为，这些和带张玲单独去玩，在条记本电脑刚兴起时舍得花几千块钱买给她不异，都是爱。

张玲谢意父母的付出，也奋发报酬，但她从来都没告诉过父母，他们的爱有时也会变得千里重。

"从小到大，我想的都是若何再变好一些，让父母得志，让他们更心爱我、认同我。"缓缓地，这成为张玲的一种压力。

2010年大学毕业后，按照家东谈主的安排，张玲回到常德责任。她在单元近邻租了房，刻意保持着与家庭不近不远的距离。

但在父母眼里，女儿离他们近了，计议却莫得变多。她不常回家，通话也少，有时候女儿的事问多了她还会不正经，"有些反常。"

很快，父母发现，张玲蓦然在单元作念起卖日用品的小生意，还往往常提到，我方很惊奇在南边作念生意的舅舅赚了钱、条款好。女儿蓦然施展出的野心让他们警惕起来，那是传销最猖獗的时候，旧地有东谈主因为传销东谈主丢了、钱没了。

"我真怕她去搞传销。"邓洁说。

惦记女儿出事，邓洁不再允许张玲独邋遢外住，然后在早餐店近邻租了个房子，每天让张玲的弟弟接送姐姐迂回班。

在张玲的解说里，作念小交易是她想赚些零用钱，但这无法劝服父母，反而让他们愈加怀疑。再往后，张玲发现，我方的房间总会被家东谈主乱翻。

失散前一个月，这种惦记和怀疑达到了顶峰。那天，亲戚们把她堵在房间里，十几个东谈主围住她，免强她看反传销影片，逼她交出头想法电话，他们拆下了张玲的手机卡，查了一通，却什么都没发现。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训诲她不该沾染上传销，张玲想解说，但没东谈主听、没东谈主信。

"他们都是父老，我不可吵。"申斥声中，张玲以致感到一阵昏厥，闹心、压抑、火暴积在胸口，让她难以呼吸。

紧接着，一个强烈的念头袭来——"我要离开这里。"

她找到了钟鹏——其时的男一又友先容相识的"门路很广"的中年男东谈主——对方告诉她，我方在长沙有东谈主脉，不错给她先容一份高薪责任，到时带皆通盘证件，先到桃源县漆河镇会合。

2010年1月22日，带着对将来的憧憬，张玲搭上了去漆河镇的汽车。

如若漆河镇碌厂桥村的村民属意，偶然会在那天看见，50岁的钟鹏带着一个年青女孩回来，她皮肤结义，脸上有一对酒窝。

那天是腊八，天气很冷，女孩穿了一件天蓝色羽绒服，紧身的绒裤塞进长靴。她随着钟鹏上了二楼，再没出来。

张玲（假名）的父母还保存着她的相片，她失散的那几年，母亲总会拿出来望望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"樊笼"

张玲就这么隐匿了。那全国午，邓洁莫得比及女儿回家。家东谈主检察监控，发现张玲投入单元，自后独自打车离开，手机信号最终停在桃源县陬市标的，之后便一直关机。

领先几天，邓洁和张忠凯还联想着女儿仅仅去一又友家小住，但直到春节都不见张玲踪迹。他们委托女儿的一又友一有消息就告诉我方，效果一通电话都没等来。这是从没出现过的情况，正月十五傍边他们决定报警。

这时的张玲，也曾被钟鹏锁在屋里30多天。

事发今日，钟鹏带张玲来到一处院子前。那是在村子的旯旮，院墙边上即是旷野，四周简直莫得邻居。院子铁门紧锁，内部有栋二层小楼，张玲提神到，小楼的通盘窗户外都用钢筋封着。小楼的大门和楼梯间也上了锁，钟鹏按序掀开，带张玲上了二楼。

囚禁张玲（假名）的二层小楼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刚走到一间小屋的门口，钟鹏坐窝变了脸，往日缓和的式样隐匿，痴肥的圆脸生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粗暴。张玲来不足反馈就被钟鹏一把推了进去，然后抢走了她的包和手机，拔下电话卡。木门被猛地关上，接着是落锁的声息。

就像被扔进笼子的小鸟，她本能地砸门、呐喊，手肿了，嗓子哑了，都没东谈主复兴。声息太大，钟鹏就要挟要弄死她，埋在后山，没东谈主会知谈。她忘不了钟鹏说这些话时的眼光，透着一种捕食野兽般的凶残。这让她蓦然失语，惧怕覆盖了一切感官，不敢也不可再发出声响，只剩下惶恐、哭泣。

困住她的房间刚能容下一张单东谈主床，简直莫得走动空间。自后钟鹏见她病恹恹的，给她换到另一间屋，空间稍大些，不错走动走一走。墙把房间分红两部分，内部是双东谈主床和一只排泄用的红色塑料桶，外面则是一张办公桌、一把椅子、一台搁置的电脑和一个书橱。

第一晚，钟鹏就强行与她发生了性计议。"他红了眼，胳背用力抵住我的脖子，像要掐死我。"狂暴的动作让张玲透不过气，大脑一派空缺，过了许久才感受到凄沧。每隔一周，侵略就会发生一次，她的玷辱和报怨也会多一分。

通盘的折磨都收罗成一个念头，逃离这场蓦然的囚禁。刚开动的那段日子，只消惧怕稍稍消退，她就会拚命抵御，撞门、呐喊。换来的是身上的淤血和伤疤，这都是钟鹏对她的贬责。最严重的一次，她被推到墙上，额头撞出了血。

她也尝试过绝食，但临了败给了求生的本能。临了，她只可幻想有东谈主来救我方，期待着有一天那扇门掀开后，走进来的不再是钟鹏，而是带她出去的东谈主。

她不知谈，莫得东谈主能听到她的声息。房子唯一的窗户被封得严严密实，在屋里张玲只可听见下大雨的声息，有时也会透过轻佻传来衰败的吹打声，张玲猜那是村里正在办红白事。

据判决书，警方的现场勘验笔录和相片骄矜，"张玲被拘禁的地场所于二楼，楼梯中间可见带锁的木门，居住房间褊狭、门窗闭塞。"

钟鹏的女儿在证言里提到，钟鹏不准张玲下楼，张玲若不听话就会遭到他的詈骂。钟鹏嘱咐她和母亲不可让任何东谈主知谈二楼住了个女东谈主，"张玲从来莫得下楼。家里来外东谈主时，钟鹏会让张玲躲在房间不要出来，也不要发出声息。"自后，钟鹏又把二楼的走廊用红砖砌了面墙，只留出轻佻透气。

那座小楼与外界最近的计议，是楼后一条闲隙的小径，偶尔才会有一辆三轮或摩托车突突驶曩昔。外东谈主不会知谈，墙的另一侧，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女东谈主正在求救。

村里通往囚禁张玲（假名）小楼的路，平时鲜少有车流程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在更广袤的视角里，这本即是一个偏僻冷寂的山村。从县城动身沿着省谈行驶1个小时，再沿一处不起眼的支路下去，驶过一段被繁多树木掩盖着的褊狭山路后，期间抵达这个名叫碌厂桥村的地方。

村里东谈主也很少来这个整天锁着门的院子，就连钟鹏的年老，哪怕离我方的幺弟唯独100米，也鲜有讲和。

这个幺弟从小就游手偷空，动身点随着父亲学作念铁匠，但不肯受罪。桃源县是玄门圣地，民间有"养庙"俗例，2005年钟鹏回村后在老屋旁建了两座庙，以收香火钱餬口。但他照旧常找昆玉们告贷，借了也不还，再自后，连逢年过节也都不打呼唤了。

"仇东谈主。"年老在手掌上写下两个字，描摹我方的幺弟。

钟鹏从不让年老走进我方的院子。"他平时关门闭户的，过年打了豆腐给他也不让进，都是从大门下面递曩昔。"年老说，我方把二层小楼留给钟鹏时，窗户又大又亮，效果被钟鹏改得"像个牢房"。

在这间"牢房"里，一天被剖析成86400秒，张玲从未感受逾期刻如斯漫长。她的但愿被消磨殆尽，通常感到呼吸用功，老是迷糊着睡曩昔，一觉悟来，分不出是黎明照旧夜晚。房间实足着排泄物的异味，和灰暗的空间一皆，压得东谈主睁不开眼。她的眼力也越来越差，每天"云里雾里"，以致出现了幻觉，在一成不变的白饭里，闻到了鸡肉和猪肉的香气。

有时，压抑也会让她变得狂躁，绝顶是天气辉煌的时候，但大部分时候她也曾莫得力气发泄。偶尔雨下得横暴，她才会赢得在门外的走廊放风的契机——唯独不到1分钟的时刻，刚喘上两语气，以致还没看清屋外的环境就又被关了且归。

房间成了张玲最熟谙、也最厌恶的地方国产 色情，和她相伴的唯独米黄色地砖和白墙，偶尔会有蜈蚣和老鼠钻出来持她一下。办公桌上的电脑是坏的，打不开，玄色的皮椅上落的全是灰。

柜子也被锁住，柜门是透明玻璃，就着轻细的光亮，张玲通常盯着内部的书脊看字，有时也会在玻璃上看到我方。无时无刻，她发现镜中的仙女变得憔悴、衰老，神采隐匿。

临了，她简直认不出我方。

寻找

女儿失散后，邓洁不啻一次梦见她，不断说着"姆妈你救我"，一觉悟来，眼睛又哭肿了。就像个预言，她和通盘东谈主说"我的玲玲还在等我。"每次梦醒后，她就打电话给派出所，问挂着失散东谈主口的女儿有莫得消息，谜底无一例外都是申辩。

张玲失散的前三年，她和张忠凯哪有陈迹就去哪。女儿的手机信号隐匿在桃源县，她就在当地买了份保障，让熟谙每个村子的销售帮衬一皆找。县辖的各个镇，最吵杂的车站、集市，她也齐全去过。

此时的张玲，连牵记中家东谈主的神色都开动费解。她不再热烈不服，仅仅麻痹地恭候着一个契机。

动身点，她还有意志地多走走，"为以后逃逸作念准备。"自后，她缓缓变得"像只莫得想法的动物"，谢世仅仅本能。

每天，她仅仅趿拉着拖鞋在屋里晃荡，缺少必要的查考让她的肌肉松弛，困了倒头就睡，饿了就躺在床上等饭吃。

在这间房子里，她失去了一切，目田、尊容、东谈主格，就连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都成了奢望……时刻步调也变得繁杂，她无法准确计较我方被关了多久。

光点透过窗子的轻佻打在墙上，张玲盯着它从一边挪到另一边，一天也就曩昔了。开动她还能记住日子，三天后就再也数不清了。

到了最热的时节，墙烫得靠不住，晚上一次次被热醒后，张玲像烙饼不异番来覆去。这亦然她为数未几感知时刻的花样——热起来，即是过了农历五月初五，转凉，八月十五就到了。

钟鹏一家在楼下厨房作念菜，气息直往张玲鼻子里钻。闻到竹笋和椿树芽的滋味，张玲知谈，这是春天。而当窗外响起花炮声，意味着我方又挨过了漫长的一年。也唯独这时，她才会从自豪中惊醒——她想家了，想姆妈。

与家东谈主通盘的动怒都不再要紧，她想起我方去长沙念书，第一次出远门，姆妈带着行李一齐坐人人汽车送她，隔三岔五给她送肉送饭。

她也想爸爸，但也怕他。爸爸本性浮躁，张玲遇到事情不敢和他讲。她那时还不知谈，父亲急得头发都白了泰半。相遇之时，他专门请假回家，早早准备一桌菜，提前两个路口等着她。

每到过年，办团圆饭的时候，邓洁也格外牵挂女儿。

"我是个最快活、最热心的东谈主，但张玲失散之后，我从没欣慰起来过。"邓洁说，只消看见二三十岁的孩子她就会掉眼泪，把眼睛都哭花了。怕邓洁伤心，张忠凯收起了女儿的相片，但她照旧会往往常掏出来再看一看。

"在我耄耋之年能把她找回来是最大的幸福，死了也不会带着缺憾。"邓洁说。

寻找除外，他们也小心维护着我方和女儿的体面。

女儿刚失散的时候，他们向单元请假说她脸伤了不便捷上班。自后再有东谈主问起，就说女儿赌气跑了。他们没印寻东谈主缘起，只想着万一女儿回来还能陆续之前的生活。

亲东谈主都莫得甩掉寻找，张玲的幺舅常开车在常德市到处探访，自后他在漆河镇作念生意，跟张玲相隔不到6公里，那是张玲距离家东谈主最近的时刻。钟鹏有时也会出目前漆河街谈上，但张玲的幺舅从没提神过这个身高一米六的矮胖男东谈主——在东谈主来东谈主往的集市，他太粗拙了。

张玲（假名）的菜园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"女儿"

张玲不测发现我方也成了母亲。

孕珠时钟鹏告诉她，如若生下一个男孩就放她走。钟鹏其时唯惟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，他曾向张玲长远"把你搞来即是为了要个女儿"。判决书骄矜，张玲孕珠后，钟鹏的夫人曾问起丈夫那是谁的孩子，钟鹏回答这是"借母生子"。

张玲推断，这偶然是一个要紧原因，让钟鹏的夫人和女儿成为了囚禁我方的帮凶。她们明知我方的遇到，却从未施展出半点怜悯，反而参与保管。自后，这对母女也被警方以涉嫌违警拘禁罪刑事拘留，但因为已过追诉期，两东谈主未被告状。

被关在房间里，张玲无法计算自后的事，钟鹏的"开心"和一天天变大的肚子让她又有了但愿。她不再嫌弃饭菜，给什么就吃什么，"总得先活下去。"

2010年10月的一天夜里，钟鹏把就要临盆的她塞进了一辆面包车。

"如若他带我到病院，我就能求救。"张玲肚子痛得要命，心里却在盘算。车子在阴暗的山路上不知谈行驶了多久，车门掀开后，张玲发现四面都是大山。她被拖进了一间四面漏风的木板房，钟鹏找来一个接生的老太太。

张玲只以为下体肿了、裂了，就快晕曩昔了，才听见婴儿的哭声。她搂了一下小猫似的女儿，就再也没了力气。

钟鹏没放走她。往后的日子，张玲也没作念过一天"母亲"。女儿头发长了吗？会谈话了吗？穿什么衣服？隔着那扇紧锁的门，她只可猜想女儿的神色。

直到有一天，天色暗下来，她正在昏昏千里千里的时候，女儿忽然欢呼着跑过门外。张玲惊醒，贴在门上野心肠凝听，"听她的声息过来又曩昔，心里得志多了。"张玲说，女儿只发出稀薄几声，但已足以让她陆续活下去。

自后的每晚，她都会早早守在门口。有时听见女儿被骂哭，她也趴在门上随着哭泣。她想拍拍门得到女儿的复兴，但钟鹏要挟她，只消敢这么作念就再也看不到女儿。

一次，钟鹏的夫人送饭时女儿也跟进来了，脸圆圆的，衣服粉红色的棉衣，留着皆耳短发，一看到张玲就开动哭。这是她被囚禁的4年多里唯逐个次见到女儿。往后的日子，她只可靠声息来联想女儿的成长。楼梯上仓猝的脚步声更重了，那是女儿在长高；门外的咿呀学语变成了澄莹的字词，那是女儿会谈话了。

她听到女儿喊姆妈，只不过对象不是她——在村里，钟鹏宣称这个女儿是被东谈主甩手在庙门口，他和夫人收养的，女孩叫夫人姆妈。

对另一个母亲邓洁来说，她还不知谈能不可再听到女儿的声息。

邻居总来探访，"他们一碰头就问，张玲去哪儿了。咱们说她成婚生子，过得很幸福。"

找女儿糜掷了多量心力，生意也随着断断续续，她和丈夫张忠凯都感到了深广的压力。"她没着落，咱们还要活。"2013年，佳耦俩不再承租早餐店，女儿成婚了，他们搬到新家，跟曩昔断了计议。临行运，邓洁嘱咐新房民，如若有女孩找过来就坐窝计议她。

"我要离开阿谁伤心的地方。"说着，邓洁又哭了。

家里的相册还留着张玲（假名）儿时的相片。受访者供图

再收到女儿的消息是2014年。回电是生分号码，但邓洁一下就听出来，对面是隐匿了近5年的女儿。

"玲玲还谢世。"耐久的想念、惦记在这一刻决堤，从心中翻涌出来，她泣如雨下，陆续问着女儿的景况。"你在哪，过得好吗？是不是有东谈主范围你？"

电话那头莫得回答，仅仅提议需要1万块钱，嘱咐她千万不要报警。张玲没办法，钟鹏就在摆布，食言一个字电话就会被坐窝按掉，她不想再失去一次逃逸的契机——几天前，她听钟鹏提及缺钱，预想不错借口要钱向姆妈求援。

挂断电话，邓洁和家东谈主议论，为了女儿安全暂时先不报警。而且其时女儿正在筹备婚典，这时让东谈主知谈了我方还有个失散的女儿，"不光彩。"

约好交钱的那晚，邓洁拎着一兜现款等在公园门口。她叫上了两三个妯娌陪我方，家里的男东谈主们则在远方等候，"等张玲一出头咱们就能带走她。"

等了半个多小时，张玲最终也没出现。邓洁不知谈，女儿就在不远方的车里，因为没戴眼镜只可瞟见姆妈的概述。本蓄意取钱的钟鹏特地严慎，刚一探头就缩回来，见对面东谈主多他让司机连忙走。第二次的出逃契机，又在张玲目下溜走了。

从那以后，在张玲被囚禁的临了一两年，钟鹏施展得越来越弥留了。不准张玲晚上开灯，认为她在有益报信；闲隙坐着，他也跑上来骂一通，怪她砸门。

更始发生在2014年的一个下昼，钟鹏的大女儿漠视地放她下楼打扫院子。她又想逃，可耐久的闭塞让她连路都不会走，双腿不受范围地惶恐，要扶墙期间下去。没几分钟，就被钟鹏的东床鲁宁撞见。他问夫人这是谁，然后凭空谈："关东谈主是坐法的。"

这是钟鹏处心积虑遮蔽的玄妙，第一次被"外东谈主"主张。判决书里，钟鹏也在证词里提到，鲁宁 "发现张玲的存在后"，他便开动滚动张玲。

大要一周后，张玲蓦然被唤醒，钟鹏把身份证还给她，让她坐窝跟我方走。张玲记起了了，院门口的橘子树上青果正在转黄，东谈主们穿上了小薄棉衣，还要加条秋裤，我方身上却唯惟一条单裤。

"他要放我走？"她无法征服，只以为心跳得横蛮。那晚蟾光很亮，晃得目下一派朦胧，张玲随着钟鹏走在田间小径，不小心置身沟里踩了一脚泥。她累得喘不上气，不知走了多久，总算到了镇里的人人汽车站。

恶梦

2014年10月，在桃源县热市镇的一座屯子，63岁的"庙主"薛丹等来了一位新香客。

这是个很瘦的女孩，不算高，皮肤有种病态的结义，吃不进饭，眼光也直愣愣的。

"你是那处来的？本年几许岁？在那处念书？"连气儿问了几个问题，对面的东谈主张嘴却发不出声。邻居围过来聊天，她直往屋里躲；不敢一个东谈主外出，在村里分散也要东谈主陪。

女孩恰是张玲，是钟鹏带过来的。薛丹此前就相识钟鹏，在当地，"庙主"间彼此先容香客到庙里小住"撑门面"，并以此赚取"中介费"是常事。

薛丹记起，三天后钟鹏再来，要把张玲带行运她看到了反常的一幕：女孩拚命摇头，满眼都是惧怕，她边哭边给薛丹作揖，求她帮衬。薛丹不知谈女孩究竟遇到了什么，但不忍心看着她这么离开。与钟鹏交涉后，对方提议如若"告贷"给我方，就不错让张玲多留几日。那一次，她拿出了700元。

尔后，钟鹏又来过几次，每一次张玲都东躲西藏。薛丹以为这很反常，她本能地不想让女孩堕入到危急中。其中一次，钟鹏想强行带走她，薛丹和老伴儿拿着锄头挡在门前拦了下来。

"我家莫得‘狠东谈主’，保护不了她太多。"薛丹说，我方天然有两个女儿，但大女儿终年在外打工，小女儿无论我方，她和老伴年齿大了，平时只靠给村里东谈主帮工度日。她让张玲报警、找家东谈主，张玲却直摇头。

被囚禁前的张玲（假名）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她计议过姆妈，但接电话的却是个生分的声息——邓洁换了手机号码，那次交钱未遂后，邓洁简直征服女儿入了传销，"我惦记她把坏东谈主引到家里。"张玲也去过之前的早餐店，探访家东谈主的着落，但也了无音书。

至于报警，"那时候我天天脑壳疼，哪有劲气去作念别的？而且钟鹏也要挟过报警就伤害家东谈主。"曩昔的1730多天就像个恶梦，从未离开，在身上游走，让张玲难过得起不来身，即便站在冬日慈悲的阳光下也会晕眩；她变得明锐多疑，总以为有东谈主盯着我方、谈论我方；她不敢公开我方的经历，怕讨东谈主嫌、被搁置。

她重获了目田，却难以妥当目田。就像条尾巴，张玲老是跟在这位婆婆死后，对周遭的一切保持警惕。

接近5年的经历让她很难再去信任别东谈主。一开动，薛丹不知谈女孩的身世，怕她再受刺激，就让家东谈主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但照拂并莫得减少，见张玲唯逐个件外衣的拉链坏了，通常双手环胸，薛丹让老伴儿把外衣拿到镇上，换了拉头回来。薛丹的女儿每次去镇上给女儿买零食，都会带回两份，把其中一份留给张玲。

张玲也开动不雅察着这个生分的爱妻婆，从发出第一声"切（吃）"开动，教我方重新谈话，半年后，她终于能拼集和对方调换。这半年，她发现薛丹会走一两小时山路去给我方买称身的厚棉裤，也莫得截止她去任何地方。

她洗了近5年来第一个沸水澡，白日作事，晚上寝息，没东谈主再打骂我方。再到自后，她领有了被囚禁以来的第一部手机，是薛丹的女儿送的，她不错目田地和任何东谈主计议。

一天晚上，她终于向薛丹开了口，告诉了对方我方也曾的非东谈主遇到。两东谈主"眼泪哗哗流"，自后薛丹借了五六千元陆续送给钟鹏，算是留下了这位"香客"，对方也很少再来过。

山下是张玲（假名）目前居住的地方，重获目田后，她通常走在这条小径上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日子一天天曩昔，薛丹发现，张玲谈话时开动带着笑颜直视对方。她也终于有元气心灵仔细端详这个"家"——一幢贴着粉色瓷砖的三层小楼，瓷砖零碎了几块，袒露灰色的水泥墙；屋里空荡荡的，莫得彩电，产品唯独几张简短的桌椅；屋外有个鸡棚，还有一块菜园和一个小花圃，目前都归她收拾。她种上了辣椒、毛豆这些常吃的菜，还种了两棵盛放的玫红色月季。

但有些伤痛仍会往往常地冒出头来。

厕通盘异味，她就不想上。大风把门吹得"砰砰"响，她会发怵。作念笔录时考核要关门，她嗅觉头晕想吐，坐窝大叫着把门掀开。生分的男东谈主来家里收废品，她铁着脸赶他走，怕又遇到坏东谈主。

2018年，她和薛丹的大女儿成为佳耦，有了女儿。即使面临丈夫，张玲也无法完全放下小心。性是灾祸的，平时他们分房睡，丈夫一凑过来她就条款反射地打他。

她牵挂和钟鹏生下的女儿，目前没东谈主能辞谢她们相见了，但因为生分，女儿不想与我方生活，只在周末才来一天。她爱慕这片霎的相处时光，仅仅有时候，看到女儿那张跟钟鹏相像的面庞，头就开动疼，就像只消汇集那座院子就想吐逆。

她不知谈，这场恶梦什么时候期间确凿达成。

两段东谈主生

如若没被囚禁，东谈主生会若何？37岁的张玲不啻一次想过这个问题。

曩昔她称得上要强，考上的是专科，却同期修结束本科神色，临了拿到了自考的本科学历。同寝室的一又友都谈恋爱，唯独她在一刻不断地学习，拿到了导游证、考验经验证和粗拙话水平文凭。她权略着，将来有时刻她还要考驾驶证。学校办的体育比赛，每次她都用力跑、用力跳，要得个第一。

"没她搞不好的事。"邓洁说。

14年后再碰头，邓洁以为一切都变了。

本年4月，"失散东谈主口"张玲镇上派出所给女儿办户口，录入了我方的信息。几天后，4月15日，她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，考核证明她的身份后，这个离家14年的女孩终于被找到了。

第二天，在桃源县公安局和桃源县妇联的组织下，张玲家东谈主赶到派出所"认亲"。张玲第一眼就认到了姆妈，瘦了，也老了，原先好好的一对眼，哭得遇风就哭泣。"这都怪我。"两个东谈主抱着大哭，哭到外面的大雨声都听不见。36年来，她第一次听见姆妈喊我方"宝贝"。

邓洁发现，也曾体面的女儿胖了、黑了，头发绾在脑后，额前散着细碎的刘海，架个眼镜。旧衣旧鞋孤单村炮，步碾儿低着头，连标的都分不清，完全没了当初的风仪。就连口音都变成了桃源话，唯独叫"爸爸""姆妈"时才有些从前的阴凉。

越是这么邓洁越爱重。她暗暗给办案的警官发消息，让他狠狠去问，不可即兴了案。张忠凯却袭取不了，合照时，非让张玲把那身透着村炮的外衣脱掉。背着张玲，他酸心得大哭："这照旧我的宝贝女儿吗？"

张玲（假名）最爱脸色秀气的花，在家门前的花圃里她种了几株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姆妈把她带回家，但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张玲显得扞格难入。

房子是2003年之后买的，有100多平方米。茅厕莫得一块水渍，淡色的地板亮得反光，一个脚印都莫得。客厅墙上贴着壁纸，暗金色的斑纹衬得屋里愈加明亮，电视上盖着防尘的白布，果盘摆得整皆。

邓洁还保留着女儿的一套碎花寝衣、一件上衣、几张相片和那台条记本电脑算作念想。她把电脑拿给女儿，张玲却早就忘了若何开机打字。

目前，张玲最拿手的是播撒、收割、洗衣和作念饭。邓洁给她买了几套风衣和毛衣，整皆地叠好，她想弥补女儿，让她重新光鲜起来。张玲一件没要，这些淡色的、柔嫩的新衣穿上干活不便捷。如今，她更习惯挽起袖子走在乡下的小径上，唾手摘一些野果搓两下就放进嘴里尝。

邓洁以为女儿变化太大了。两东谈主还没聊多久，张玲就要进屋我方待着，晚上她们睡在一张床上，背对背各躺一边。妇科搜检效果还没出来张玲就急着要走。一天凌晨，她坐在客厅把起夜的张忠凯吓了一跳。

"你若何不寝息啊？"张忠凯问。"我想且归。"张玲很相持。临走前，她还拎了好几兜鱼和肉带且归给婆婆一家吃，这让邓洁酸心："她以为那里才是她的家。"

更让她酸心和不甘的是女儿莫得了一点锐气，而是和一个忙活的家庭绑在一皆，躲在乡下，不过交，也不去赢利。"我都60岁了还在责任，不指望她出东谈主头地，但她还那么年青，若何能跟社会脱轨呢？"

家里还保留着2009年傍边给张玲（假名）买的电脑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新的开动

邓洁说她旺盛退一步，经受女儿的新家庭，开心帮她带孩子，也不错计议一切能计议的东谈主先容责任。她反复告诉东床，一定要把张玲带出去，走出阿谁闭塞的地方，回到属于她的轨谈。

但唯独张玲了了，走出来根底没那么简短。光是重新面临家东谈主，就也曾很难了。

某种进度上，是她主动选拔了闭塞。在农村的家里，她毋庸惦记遇到生分东谈主，那会让她感到弥留。偶尔她照旧会被恶梦惊醒，于今依然不敢独自分散，但只消身处家中，她就能赢得宁静，还有她也曾渴求的安全感。

她把我方的生活半径削弱，重获目田的10年间，她以致莫得去过县城，连镇上的集市也鲜有到达。这10年，她更熟谙泥泞的小径，山间的羊群，以及我方的新家东谈主。连她我方都没提神到，面临两种生活，她下意志的说法已变成了"咱们"农村和"你们"城市。

更要紧的是，在这里，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尊重和话语权。薛丹一家都以为张玲能干聪颖，无论是烧火作念饭照旧家里的存折密码，大事小情都由她掌管。她筹谋着这个家庭的将来，让丈夫去考电工证，53岁的丈夫照作念，每天趴在桌前学习。

她以为，丈夫年齿大，东谈主却忠实贴心，下雨了没带伞，会把衣服脱下来给张玲披上。"他干什么都听我的。"

但在父亲眼里，他永远无法认同这场婚配。在家的五六天，张玲哭了好几场，父亲老是强调，别东谈主家的孩子放洋、拿奖学金，我方的孩子却嫁了一个"又老又穷"的男东谈主。

"都是她我方形成的，一步错、步步错，她我方毁了我方。"张忠凯替她错愕。自后，就连邓洁也加入进来，让张玲离开目前的家庭。

还有那些亲戚，再一次，他们团团围住张玲，劝她减肥，劝她再想想将来。就像14年前她失散前的那场申斥不异，吵得她头都大了。

家中还保存着张玲（假名）也曾的寝衣。新京报记者 左琳 摄

让她郁闷的还有脚下试验且粗粝的贫苦生活。本年72岁的薛丹眼力退化，右手骨折过，干不了膂力活。丈夫身体也在变差，不再外出务工，家里莫得收入，全靠几万元进款度日。丈夫的大女儿在外念书，每月需要2000元生活费，不久前，他们的小女儿生病，掏空了家里的蕴蓄。

她不得不沟通重新回到城市谋一份生存，尽管她还不知谈我方能不可扎进东谈主群，告别惧怕。

关联部门正在提供匡助。桃源县妇联的责任主谈主员告诉新京报记者，桃源县县政府组织民政、训诲、妇联、公安一皆开会盘问过张玲的事情。妇联正在匡助张玲寻找责任契机，训诲局则安排了张玲的女儿转学到热市镇，并和妇联一皆给女孩作念了脸色指令，让她冉冉袭取真相，回到母亲自边生活。

父母还在热切地恭候着女儿的转头，为她准备好了一切，来填补那4年多受到的伤害。女儿本就属于城市，目前为什么非要过另一种生活呢？

张玲不知谈究竟该若何作念。女儿转学后不再投寄，逐日回家与我方旦夕共处，张玲心爱这么的时光。收到判决书确今日，她带女儿去派出所更名字，不再姓"钟"，随了丈夫的姓——她信赖，这会是个新的开动。

她说女儿很懂事，也很妥当新学校的环境，月考全班第一。这让她想起我方在大学时不断考据的日子，偶尔她还会想起大学毕业时作念导游、到处走一走的筹划，久违的冲动随机生起，又刹那而过——院前的菜园还等着她收拾，天色不早了，她生起火，为一家东谈主准备晚饭。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东谈主物均为假名）

新京报记者 左琳 秦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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